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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第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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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第七章

杜家二公子當即打了個寒顫。

“還楞著?”

吳清荷說話間再度擡手,微瞇著眼,手中那顆石子像是將要被擲出去。

“我走!我..我絕不打擾你!”

那杜家二公子碰上她這個硬茬,是全然沒了剛剛囂張的樣子,與夥伴們慌忙逃離,眨眼間不見蹤影。

空中的風“籲”地吹過去,這裏靜得瘆人。

坐在屋檐上良久,吳清荷沒再聽到草堆裏的動靜,故而開口提醒。

“他們已經走了,你還不出來麽。”

對面發出一點微弱的響動,柏乘從稻草堆裏悄悄冒出頭來,他的頭發裏夾雜著不少稻草,白皙的臉蛋現下灰撲撲,雙眸眨了眨,像是暗處的小動物,悄悄觀察她的表情,抿唇欲言,半晌才小聲問她。

“你很早就發現我了嗎?”

昨天兩人才鬧過,現下見面,著實有些尷尬。

“...你猜。”

吳清荷很是敷衍地回答一句,他一口一個“你討厭我”的場景尚且歷歷在目,她如今已經把那幫人趕走,便也沒什麽必要和柏乘多搭話。

冷冰冰的,但柏乘對這態度也毫不感到意外,只是扶著墻從稻草堆裏起身,擡頭看著她,有些勉強地擠出一點笑。

“謝謝你,抱歉,我可能和他們一樣,打擾到你睡覺了。”

不論昨天發生了什麽,她剛剛其實是幫他解圍,那“謝謝”一定要說。

吳清荷低頭看著少年仰起的面龐,回想起方才杜家二公子說的話。

杜家和柏家的婚事被取消,按照那杜二的話來說,是柏乘的錯,他在家宴上傲慢無禮,譏諷杜家。

很難將這幾句話和面前的少年聯系起來。

“不想笑就別笑了,快點從那堆破葉子裏出來。”

她回過身來,坐到原先的地方躺下。

屋子底下靜悄悄的,一點噪音也沒有,再也沒有可以打擾到她小憩的人和事。

風聲,鳥鳴,夫子找不到的高高屋頂。

吳清荷躺在那,卻是翻來覆去一小會,遲遲沒有睡意。

奇怪,太過安靜,少年跨過稻草堆,走出去的腳步聲都沒有。

半晌,屋檐上再度探出一個頭來,少女此刻像是只好奇的貓貓,趴在最邊緣的地方,轉眸向下看。

“...”

柏乘沒有走,依靠著墻,坐在稻草堆上,胸膛緩緩起伏著,額前不知何時生出細密的汗珠,漂亮的眸子霧蒙蒙,他有些艱難地張嘴吸著氣,指尖緊緊按在自己的虎口穴位上,幫助自己呼吸。

瞧著像是不舒服。

吳清荷突然想起方才他站起時撐著墻,看起來極為勉強。

即使是吳清荷,跳了池塘,都會受寒咳嗽,更何況他。

跳池塘是想生病,逃過家宴,結果最後家宴沒避開,病還是照生不誤。

柏乘似有所覺,擡起頭望過去,四目相對,他先一步解釋。

“我很快就走。”

“不是這個問題,你生病了,今天還來學堂做什麽,你家裏人不攔著?”

聽見她說的話,柏乘良久沒有回答,他轉眸看著天空,遲鈍地思考著。

“我昨天給娘惹麻煩了,今天還是少添點事,不讓她再煩神比較好。”

他捅了個大婁子,昨日家宴後便再未見到過母親,他現在只想少生麻煩,乖巧到不再惹出任何事來。

反正整日裏都是病怏怏,不生病是蔫的,生病也是蔫的,他們看不出端倪來。

“不過晨起來學堂時,還未發燒,只是有些不適,如果知道會這麽嚴重,我...”

柏乘有些懊惱地垂頭,沒把話繼續說下去。

好在他自己懂緩解的方法,按著虎口穴一小會,呼吸倒也漸漸順起來,半晌,他如釋負重地呼出一口氣,在吳清荷的視線下緩緩起身,扶著墻跨出去。

吳清荷瞧見他要離開,也不挽留,腦袋默默往回縮。

地面有個小石階,但吳清荷趴在屋檐上都能看清楚,她抿唇片刻,覺得不用多提醒,便轉頭...

“啪——”

“砰!”

一聲重物觸地的沈悶響聲叫吳清荷楞住,她有些意外地眨眨眼,垂頭向下看。

小少年趴在地上,面朝大地,一動不動。

摔得真是慘,以頭搶地。

吳清荷動作一僵,那不起波瀾的眸子裏,難得有了“震驚”這一情緒。

“我沒逼著你走,你就不能等自己好些了再起身嗎。”

悠閑的清晨現下已是完完全全泡湯,她嘴裏不滿地嘟囔兩句,尋了房屋連接處的墻壁,一手撐墻,縱身跳下。

倒在地上的柏乘沒急著起身,他痛得肩膀微顫,卻還是掙紮著擡手,一下,兩下,有氣無力地捶地面。

“你捶它有什麽用,它又沒有錯,是你不看路。”吳清荷幾步靠近,抓住他的手臂,將他迅速拉起。

一張額頭摔得青了一塊,黑蒙蒙全是灰的小臉蛋便這麽映入眼簾。

“噗...你臉花了。”

吳清荷覺得有點好笑,沒忍住笑一下,下一刻看著柏乘眸中的水霧,又趕忙收住。

“這點小傷很快就能好,肯定不會破相。”

她又加上一句。

“...”

“...不該回來的,人不好,吃不好,地也不好,到處都不好...”

柏乘已經強顏歡笑好一會,這小小一個石階,是壓斷他的最後一根稻草,皺眉幽幽盯著地面,邊捶邊念念叨叨,半晌卻停下。

“是因為我是個壞孩子嗎...所以只有我倒黴,諸事不順。”

“娘也一定不喜歡我,我把杜家氣跑了。”

...

他自言自語起來,說話間倒吸幾口氣,他徑直擡手想要擦眼睛,吳清荷瞧他衣袖上凈是灰,思索間拿出自己的手帕遞給他。

“你衣服上全是灰,蹭到眼睛不大好。”

少年擡眸看看她,輕輕扯過帕子來,垂頭捂住自己的眼睛,縮在自己的臂彎裏。

吳清荷只能看到他白皙的脖頸和小幅顫動的肩膀,陽光落在他頭發上,鍍了層柔和的光。

她托腮坐在一邊,擡眼看看天,有些無聊地抓來一點小石子玩。

“所以,昨晚你家到底發生了什麽。”

沈默許久。

等到身上的痛有些許緩和,柏乘擡頭,輕輕摸過自己摔青了的額頭,猶豫地打量吳清荷小會,拿起帕子擦幹眼睛,同她解釋起來。

“宴會剛開始,一切都是好好的,直到杜家的小女兒吃飽了飯,到處跑著玩,我和她家才起了爭執。”

“她要扯我的手鏈,我把她推出去,她摔了,杜家人都生氣,杜伯說我的手鏈晦氣...”

話到此處,他皺了皺眉,臉上的神情冷三分,擡眼間全然是個不容他人侮辱半分的貴公子。

“那是我父親的遺物,她說晦氣,我當然生氣,我說,沒有這份晦氣,你們也不會站在這裏,和我娘議親。”

聽見這種話,吳清荷揚了下眉,重新打量他一下。

有點出乎她的意料。

“原來不是軟包子,還不錯。”

“...我就當你是誇人了。”

柏乘小心地扯開一點袖子,看看手肘有沒有被摔傷。

“你娘,柏大人她當時沒說什麽嗎?”

吳清荷來了點興致,托腮坐一旁,問了一句。

柏乘的動作一頓。

思緒被拉回燭火搖曳的家宴。

“沒有這份晦氣,你們哪能站在這裏?”

自己的肺腑之言讓他呼吸一滯。

後悔?害怕?柏乘當時沒有那樣的情緒,只是覺得呼吸暢快。

杜家一頓,除了聽不懂這譏諷言語的杜家小女君,每一個人都暴跳如雷。

“嘩啦——”一聲,是杜家的夫郎掀起桌子。

柏乘往後退一步,側頭看自己的母親。

柏太傅站在那,像是被定住一般,沒有憤怒和羞愧,只是定定地站在那,甚至都沒有開口阻止杜家大聲喧鬧。

再往後,就是下人倉皇地拉著柏乘離開了廳堂,把他帶回後院。

“我母親,應該是被我驚到了,除此之外,什麽也沒有。”

他想了想,做出點判斷。

“我搞砸了這門婚事,娘...會恨我麽。”

“別人侮辱你,你出口反駁,半點錯沒有,再者,你母親和你是血脈相連的親人,杜家是客,刁蠻的客人為難親人,自然沒有記恨親人的道理。”

吳清荷瞥見他手肘上沒什麽大傷,只是擦破了皮,可手腕帶著銀鏈的地方,卻是一片紅紫,便可以料想到杜家的小孩扯他手鏈時使了多大蠻力。

“你娘她是覺得虧欠了你,想給你個完整的家,才訂了婚把你接回來,只可惜挑的人不合適,她不找你,一定是在處理後事,不是不想見你。”

她難得有點耐心,想著昨日與自己母親閑聊時提到的話,照貓畫虎地說出幾句來。

有人和他說這麽多的話,柏乘立即安靜下來,專註盯著她,睫毛輕顫幾下,似懂非懂地點點頭。

“真的嗎?”

“嗯,她真的不討厭你。”

柏乘轉眸想想,很疑惑地看她。

“你是怎麽知道的?”

他多問一句,吳清荷忽然就又覺得自己沒了耐心,輕嘖一聲。

“我娘說的,可以了吧?大人的心思,大人才猜的透,我好心告訴你,你還這麽多話。”

她說話間便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,站起身回頭看眼屋頂,道一聲:“走了。”

擡腳剛走一步,吳清荷的衣袖被身後人小心地拉住。

“你自己站起來。”

吳清荷毫不猶豫,側眸看見少年坐在地上,他察覺吳清荷的不悅,抓住她衣角的手不自覺瑟縮一下,卻還是仰頭,眼神真誠,同她道謝:“謝謝你剛剛安慰我。”

吳清荷站在那,與他對視不語。

——

“回主君,小公子的燒退下來了。”

“好,讓醫師先去歇息吧。”

“公子剛剛回京,水土不服,身體不適是難免的,主君也不要太擔心。”

...

柏乘半夢半醒,床頭的交談聲落在耳邊愈發清晰,他睜眼,便看見自己母親坐在床邊。

他揉揉眼睛,小聲喊她。

“娘?”

聽見他的呼喊,柏太傅轉頭看他,溫和地笑笑。

“終於醒了,現下餓麽?喝點粥,順帶把藥喝了。”

柏乘不覺得餓,只是有點懵,他環顧周遭,旋即撐著坐起來。

“我什麽時候回家的?”

“你是被夫子背出學堂的,她說,你早上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,後來又突然出現在她廊下,早已燒得昏睡過去。”

柏乘垂頭咳嗽幾聲,擡手將擋在額前的頭發別在耳側,聽到柏太傅說他昏睡在夫子的廊下,動作頓住。

他記得,他是躲在某處院子裏,和吳清荷道謝,再然後...再然後就沒有記憶。

應該是那時候太難受,暈過去了。

那...就是她送自己去管事夫子那裏的。

柏乘覺得耳朵有些發熱,不自然地側過臉,燭火的光芒投射在他臉上,留下淺淺的陰影,是他如蝴蝶翅膀般撲閃的睫毛。

柏太傅沒察覺到孩子的異樣,只側頭囑咐下人將溫好的粥與藥一並拿進來,交代完話,她沈默片刻,轉頭看看柏乘。

“杜家的事,娘已經解決好了,兩家解除婚約,再不來往。”

意識到娘是在向他交代昨日風波的後事,柏乘猛然回神,聽完話後有些愧疚地低頭。

“對不起,娘。”

柏太傅輕輕拍拍他肩膀。

“無事,是杜家無禮在先,娘也有不對的地方,擇續弦之前,應先問過你的意思。”

“來,餓壞了吧,快吃些。”

她說話間便把粥遞到柏乘的床沿邊。

果然,就像是吳清荷說的,娘真的不會討厭他。

柏乘像是突然被赦免了死罪的人,眼眸亮晶晶的,乖巧地點著頭,接過碗。

清甜的白粥入嘴更可口起來。

柏太傅無聲地笑笑,與他閑聊。

“你今天第一次去私塾,我本想讓吳家的女君和你一同去,不過,我後來聽下人說,你昨日從池塘裏出來,說什麽和她相互討厭,玩不到一塊去,我便也沒再提這事。”

“這麽小的年紀,怎麽就還互相討厭了,你們這群小孩,真是叫人難懂。”

聽見柏太傅提起,柏乘咳了下,把嘴裏的粥咽進去,便趕忙搖頭。

“不是討厭,我不討厭她,那個時候我...我可能弄錯了。”

柏乘神情認真,柏太傅看著忍俊不禁,反問他。

“反覆無常的,怎麽又不討厭了?”

“除了說話不好聽,總是冷著臉之外,她沒有缺點,我不討厭她,她也不是真的討厭我。”

他覺得,吳清荷應該是外冷內熱的人。

只是因為從小就不能好好玩耍,總會掃興,所以現在也不想搭理他罷了。

有點可惜,沒辦法和她當朋友。

他端著碗,暗暗想著這一切,良久,才張嘴吃下一口粥。

——

清晨,吳清荷頂著艷陽被家仆看著送來私塾。

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好些天,讓吳清荷整個人無精打采,她潦草地往頭上戴頂草帽,慢悠悠地走進學堂。

明天早上天不亮,她就要翻墻離開家去騎馬,騎馬騎個痛快。

“吳清荷!可讓我逮住你了!”

夫子的怒喊驚醒林間的小鳥,嘰嘰喳喳成群地朝外飛。

“你可別想逃!抄書三十遍,再打手心三十下!豈能有學生在學堂上如你這般隨心所欲,成何體統,成何體統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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